獨品親情 ◎燕子◎
晚飯後, 西下的夕陽把燦爛的金光帶走, 只留餘輝, 映紅了白雲, 映藍了白雲. 海上是一色的淺藍. 鱗鱗的波光, 把浪花向海岸微微輕送. 遠處艨艟漸隱, 有魚艇一艘艘歸航. 灘上三三兩兩, 圍坐談天, 或手拉手微步沙灘. 小孩的嬉笑聲, 掩不住海上偶爾傳來的魚艇馬達聲. 有沉靜的變幻, 有生命的跳動。
風的聲音, 從我散開的長髮間透過, 從我薄薄的衣衫透過, 再向那方去呢? 我把腳趾插進軟軟的沙堆裡, 沙裡還有陽光的溫熱. 我心坎裡, 亦有溫熱的親情! 西貢西貢. 該是姆媽坐在門前乘涼的時候了, 抱病的爸爸總是寂寞的坐在客廳裡. 芳蘭呢, 是否仍是一吃飽飯就去爭取時間睡覺? 如果福子秋子己經啟程, 家裡只剩下芳蘭與爸媽了, 大哥大姐不會常來探視的. 芳蘭上班後, 誰為寂寞的老爸爸媽媽, 開放錄音帶唱他們喜愛的梁山伯與祝英台? 以解寂寥! 誰為我, 踏車出外買點心回來讓爸媽過中或者宵夜? 誰為我, 用“漢達“車載媽媽去涼風? 媽媽訪友時, 誰為我接送?
老媽媽很少捨得花錢坐三輪腳踏車的, 除非讓我知道時, 不然, 她總喜歡用那雙滿清時代的小裹腳走很遠的路程.還有, 要花半天時間排隊買公價米, 公價日用品, 趕市場, 弄菜, 洗衣, 老媽媽做得了這許多嗎? 想到這裡, 我欲落淚. 媽媽呵媽媽! 那天早晨, 別離時, 爸爸正獨個兒在吃早粥, 我走向爸, 說. 我去了.爸回頭, 說了一聲. 好, 去吧. 點點頭, 繼續吃他的早餐. 我向弟弟說. 喂, 我走了. 弟弟雙手插在西裝褲袋裡, 望著我傻傻一笑. 我看得出, 笑意裡含有那麼多的離情. 向正在清絜牙醫診室的妹妹說. 哪, 我去了. 她對我勉強一笑就別過頭去了. 還有芳蘭, 她遲遲不肯去上班, 我催她去, 她望著我笑笑, 眼睛卻己紅了. 我一直望著她矮矮的背影遠去, 心底突然湧起, 澎湃而令我身心抽動的愛念. 再見了, 總是那麼全心全意疼愛及關心我們的二姐. 臨別時, 我上前輕輕把媽一抱, 觸手處卻是那麼單薄瘦削! 我整個神經系統被猛然的剌痛震撼著, 只喊出一聲. 媽, 我去了.己嗚咽不能成聲. 媽比我更遭, 早己沙一聲哭起來. 我不忍也不敢回頭, 提著一袋簡單的行李, 跳上早己等著的腳踏三輪車就走. 一路上, 眼淚一滴一滴的流出來, 怎樣抹也抹不乾. 到了七十里外的美拖鎮, 眼晴己紅腫. 那天晚上登船後, 船沒開動, 己作 60 °度傾斜的搖擺著. 結果, 再坐小艇回岸, 己深夜十二時,漆黑一片, 又值水退, 小艇 不能直達岸邊, 只好涉著齊腰的泥漿, 由秩序人員扶著, 一腳高一腳低的捱上了岸.滿身泥漿, 滿心疲倦, 滿腔嗟嘆, 就在那禁區的果園裡, 露了半夜. 水漲時, 小艇接我們回到小鎮的客棧.第二天晚上, 我又回到了家.又是悵惘ヌ是歡喜, 悵惘於行程的多乖, 歡喜於親情的重聚. 但卻沒好好享受家庭的溫暖. 船在修理中, 沒有確切的行期, 一俟修好就啟程, 不敢耽在家裡以誤船期, 卻也要為小弟小妹行程的事奔走與安排. 只好上上下下, 往返於美拖與西貢之間. 疲累! 憔悴!
媽幾次三番要送我到美鎮, 說是順便到親戚家走走. 大姐那天也特地由芒市趕來西貢, 預備送我至美拖. 但我婉言拒絕, 千里送君呵, 終須一別! 我怕, 怕揮手時的眼淚與親情! 也不放心不願意老媽媽為我搭那既昂貴又難受的擠人的客車!
現在, 我只能坐在這海彎一角, 望著漸呈灰茫的海天, 那深深處的彼岸呢? 不能再回航了. 想著今後的寂寥, 孑然一身, 沒有親情, 沒有書香, 不孤獨, 但寂寞.
媽媽不會為我整理書架的. 我心愛的書籍呢? 想必巳蒙塵! 我的結他與曼陀玲呢? 是否在痴痴等待我去撥弄弦音? 西貢呵西貢, 令我憔悴! 蒼老!
寫於 04. 06. 1979馬來西亞 五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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